close

3AB6170431033A51198A5FBA04010ABB  我所认识到的最早的粉丝(fans)是在1968年,那年藏族歌手才旦卓玛刚刚出道,一时间风靡全国。当然这个“出道”在当时只是被某一个有势力的造反派所邀请而已。有一天才旦卓玛来西安演出,地点在冶金建筑学院北区操场,那时候兴给学校名称冠个花名。比如西安市第六中学就起个东风六中;二十中就起个反帝二十中等。当时的冶金建筑大学也就是现在的西安建筑科技大学被学生造反派们起了个红透顶的名儿,直接叫了“红冶院”。

才旦卓玛来的那天刚过午后,来自西安市各个角落的市民们就把红冶院的操场给占领了。到临近演出前,操场已经爆满,几无插足之地。才旦卓玛是被红冶院疯狂的造反派们簇拥而来的,也正是那个夏日的夜晚里,让我第一次亲身领略了红歌之于人的魔咒般巨大力量。当才旦卓玛唱罢后来被认为是她的代表之作的《北京的金山上》《翻身农奴》后;当连夜用几十辆架子车从操场上运走了成百上千的鞋子的时候;当回想起那歌场上的人浪犹如波涛汹涌的时候,我真正意识到了艺术始于巫术学说的真谛。这当然是以后的思想,而那一刻,我们这些懵懂孩稚尚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呢。

我这里说到艺术的巫术动机(权且以为那也是一种艺术吧)就好像史前人类为狩猎成功而在黑暗洞穴的墙壁上刻画周身插着箭簇的兽类岩画一样,成功地表达出七亿八千万中国人是如何渴望共产胜利,以至到疯狂愚忠形态。让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些后来被称之为“红歌”的东西一定就是出自一些政治领袖用于蛊惑人心的咒语。就像有一首红歌里唱得一样: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要革命的跟我走,不革命的就滚他妈的蛋……红歌就是让人的精神得以事先胜利的愉悦表达。只遗憾的是,这样的事情在近半世纪来的中国社会里始终未衰,而且是被一代代政治执掌者乐此不疲地运用再运用。

我因此相信,红歌和巫术一定就是紧密关联的了。

1967年,围绕夺权,西安的造反派形成了尖锐对立的两大派组织。分别是“东派”(西安地区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简称“工总司”)和“西派”(西安市工人造反联合会简称“工联”)。并且这两派组织开始通过串联而向全省蔓延发展,发展各自势力范围。而他们之间的斗争也由刚开始的街头大辩论发展到了持械武斗。其中最大规模的一次武斗发生在9月1日至9月2日,“工总司”和“工联”胡家庙一带发起大规模武斗,双方动用了步枪、机枪等作战武器和电台。为了获得武器,两派又轮番抢劫了西安驻军8073部队的所属连队,据说还抢了郊区公安分局的枪支和弹药。

位于建国路的西安市26中举办过一次武斗尸体展览。把武斗中死亡人员的真尸一一摆放作为展品,并且不做任何防腐处理导致展会现场弥漫尸臭的事情,相信在全世界至今这是唯一一例。关于这件事情在今天的互联网上几乎没有记录,我因此无法查证那次展览的准确时间,只依稀记得主办方为工联一派。此事在当时的西安城里引发巨大反响,市民们前往参观尸体成为一时“盛事”,26中校门前等待参观的市民们排起了弯弯曲曲的长龙。就在尸体展览同时,亦有省内各地同为一派的造反派组织纷纷长途跋涉来西安参观。而从几十公里外的咸阳赶来参观的咸阳“新西藏民族学院”(瞧,又是一个冠以花名“新”的院校)农奴戟红卫兵组织在参观的人群里最具特色。因为是民族学院,其中当然少不了藏族学生。记得我那些天和院儿里的孩子们从早到晚厮守26中门前。因此见证了新西藏民族学院农奴戟红卫兵的街头锅庄声援。

大家知道“锅庄”是西藏民族最著名的广场民间舞蹈。它的动作幅度极大,尤其是男性的表演,节奏铿锵,气势磅礴。大幅度的跳跃、腾空、摇摆和原地转身,配合着舞动的拖地长袖,颇见刚柔相溶。在我印象里农奴戟红卫兵组织表演的锅庄其基本动作是以踏步,就是那种使劲的踏步,恨不能踩出山响,扬起漫天土尘,方显英雄本色。想必激情所至,是为兄弟造反组织的悲剧而浩歌长舞于街。锅庄的基本舞步是以多人围拢旋转而动。那天我所见“农奴戟”则是以踏步前行,边歌边舞为组成。从尸体展览所在地24中门前的建国路上一字儿摆开,横断马路。随着舞者真人所唱藏歌,腾挪跌宕,袖子飞出白浪。时时搀和着凌空跃起,舞蹈掀起阵阵高潮,遂引发成千上万的围观人的震天喝彩。

咸阳民院农奴戟红卫兵组织的街头锅庄就此由建国路向北至东大街,后接续过大差市、端履门、骡马市,至西安市市中心的钟楼,亦步亦趋,闹闹穰穰。凡所经之地,车辆停驶,路人驻足,沿街商店的营业员们纷纷出门围观……

四十五年后的今天,当我回忆起这些往事,就忽然想起那日那时那刻,静躺于26中学教室里的尸体们若是能有耳力,已是天国臣民的他们又会做何感想?难不成他们也会为自己的死亡竟有如此热烈之舞歌相伴而走得就很是淋漓,很是倾情,很是无畏无怨无悔吗?

踩着人尸而歌红歌舞,不是魔鬼的盛宴有作何解?

口述如上,已是近半个世纪过去。让我不能畅快的是如今这些所谓红歌再次泛起于神州,犹如沉渣。四十年积淀之沉渣当有如此“活力”,而那些歌者一个个竟然是那场魔鬼运动的直接受害者,该上学的没能上学,该工作的没能工作,该亲情合欢的却被四分五裂以各种名目非人道下放下乡、迁徙遣散而为“国家需要”,至今不能愈合伤痛。更莫说你的亲人、朋友在那一场红色浩劫中被按灭多少突突震颤的心脏却如今无人问津,不许谈起……

红歌,食人魔鬼的盛宴!

arrow
arrow

    北京老虎庙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